每五年才发一首歌,却首首点击破百万,这支被禁的说唱乐队究竟是何方神圣?
在香港,暴动罪的最高刑罚为入狱10年。这个“10年”,经常成为警察在示威现场试图劝退示威者的威胁用语。然而,在去年十月五日,有一支乐队却公然在他们的最新单曲《二零一九》副歌里写道:“用十年换十年,判十年坐十年......”
自成立至今,这支乐队一直走在香港社会运动的最前端,写他们必须冒着很大的风险。但问题是,要是没有了他们,整个粤语说唱就不完整了。抱着普及说唱历史的心态,还是决定用最柔和的方式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支自组建以来一直都备受争议的乐队。他们就是LMF大懒堂。
LMF,全名为Lazy Mutha Fucka (Lazy为懒,Mutha为母亲的另一种说法,意思大家自行理解),中文名为大懒堂。他们是1999年成立的一队香港新金属、硬核嘻哈乐队,歌词内容对于政治与社会现象有一定的涉猎。
LMF或许是中国最多人的一个说唱组合了,组合里一共有8名成员。在这里面,最出名的莫过于艺名为“MC仁”的陈广仁了。他毕业于法国的图森美术学院,这一经历使他在嘻哈的两大领域都走到了极致。除了是粤语说唱的OG级人物外,他还被《时代杂志》评为亚洲涂鸦第一人。
而陈伟雄和梁永杰则共同担任了LMF和另一个香港知名饶舌组合廿四味的主音。大懒堂的其他成员还有主唱孙国华、吉他手陈匡荣(现为流行音乐作曲)和梁伟庭(现为唱片封套设计师和UFO研究员)、以及低音吉他手麦文威和鼓手李健宏。
此外,经常被媒体并列为香港三大潮人(其他两人为陈冠希和余文乐)的香港演员李璨琛也是LMF乐队的客席成员。
仔细看完上面成员介绍的读者肯定会发现,LMF的每位成员都身兼数职。在之前的文章中分析陈奂仁和农夫时,我就给大家普及过想要在香港说唱圈做出一点成绩究竟有多难。而LMF的处境则比前两者更差,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尝试进入主流圈的想法。
如果说陈奂仁和农夫做的是“打造属于香港人的说唱”的话,LMF的目标就是“将美式说唱带到中国”了。在1999年,LMF推出第一张EP后,就立刻在社会上引起了巨大的争议。毕竟,从他们的英文全名,你就能看到他们对粗口(脏话)的执着了。
为了树立自身的形象,一些保守派人士开始打击粗口歌,并抹黑LMF的形象。在一些香港人看来,经常把粗口挂在嘴边的人都是“潮童”(特别崇尚流行文化和名牌的人们),于是听LMF的人也自然会被群众歧视。
不过LMF的这张EP在粤语说唱圈内还是很有历史价值的,很多当今的粤港rapper受采访时都坦言,自己走上嘻哈之路就是因为受到LMF的影响。而一部分年轻人也认为,LMF的歌真正地唱出了“港人心声”,是创作自由政策下的成果。
就和现在乐坛的现状一样,一张EP最怕的并不是被人骂或抵制,而是没有人关注。1999年,劈天盖地的争议给了2000年LMF的专辑《大懒堂》一次间接助攻。在《大懒堂》录制好后,华纳唱片找到了他们。
一般来说,跟唱片公司签约,就意味着专辑90%的利润都会被公司抽走。但是,LMF还是决定这么干了——因为华纳唱片承诺,他们将会给大懒堂100%的创作自由,也就是说:只要LMF把歌给他们,他们就会立刻帮忙发行。这个条件在当时的香港极为罕见,如果LMF率先答应的话,无疑会给香港后面的音乐人们开一条路,让他们知道,粗口是可以放进歌里的,创作也可以是不受限制的。
对于粗口,LMF认为这只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他们觉得自己并没有特意把脏话放进歌里,而是把大街上的声音录了下来而已。他们在歌中讨论的,也就是民众关心的。
所以,在某个访问中,记者问LMF如何看待内地广电总局推行的“四不用”时,他们说道:“我们并不认为自己是低俗,最多是粗俗。而艺术的东西是很主观的,并不能一概而论(“四不用”中有提到:思想境界,格调不高的演员坚决不用)。”
他们觉得《中国有嘻哈》的重点,并不是比赛本身,而是“有嘻哈”这三个字。在他们看来,“有嘻哈”就像在强调某样东西,证明或告诉大家这样东西在我们这是存在的。然而,越是想证明,就代表自己越心虚。
有了大公司帮忙推行专辑后,LMF在2000年一炮而红。他们专辑的同名主打歌《大懒堂》令他们得到了“叱咤乐坛我最喜爱组合奖”金奖和至奖歌曲第五位。当几个戴着针织帽,面无表情的年轻人登上舞台时,估计连主持人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受到这般喜爱。
毕竟,在当年,根本没有媒体采访过LMF,也没有一个电台或电视台给过他们打歌的机会。大众都认为LMF是一支充满脏话,会教坏小朋友的乐队。自然而然,在他们得奖后,也没有任何一家媒体能解释,为什么年轻人们会在这个唱片开始衰落的时期,用自己的钱去买LMF的专辑。
《大懒堂》这首歌,如今仍排在Spotify的“LMF每周热门榜单”的前三。我想,这和他们在歌词里所呈现的那种“懒”的状态有着很大的关系。在歌中,这个“懒”一共有两个层次。
第一层,就是不想做任何事的懒。在现代社会里,人们需要面对着各种压力,更何况,香港是世界上节奏最快的城市之一。于是,村上春树火了。如果大家有看过他的书,一定会发现,他的每一个故事说了许多东西,但又好像没说什么东西。
而《大懒堂》这首歌正是把这种“虚无”发挥到了极致。在歌中,他们写“我幻想,每天就什么都不用想,坐在街边看着,来来去去,男男女女,离离合合,散散聚聚,想要自由不要一切负累。”慵懒的歌声,再加上简单的旋律,所营造出来的“懒”正好给了年轻人一个逃避现实的港湾。
“有事找我呢,就完全不知。说话讲话呢,就语无伦次。等我告诉你,我才不管你。明知故问,我是什么都不会理。”从这一段歌词里,我们可以看到第二层“懒”的意思——懒得去理别人的声音。
虽然每个人都知道人不应该被其他言语妨碍心情,但在复杂的社会关系中,有些事是轮不到你来决定应该不应该的。在唱这段话每一句的押韵点时,LMF都故意把最后一个字拉长,这种略带挑逗,或者拽拽的唱法也带给了听众一丝释放。
别看LMF的大部分歌都带着脏话,就以为他们写词的水平低。他们的歌词是香港大学现代语言及文化学院教授朱耀伟的研究对象之一。LMF的主唱MC仁,在小学时读完印度哲学相关的书籍后,开始对佛学产生了大量的兴趣。如今的他,大量研究神秘学、香港文化和西藏密宗等课题,也时常会去大学教授批判性思考。
在知乎“如何评价MC仁”的问题中,有一个回答让我格外深刻,内容大概是:“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遇见过,也聊过几句,想说的是,智商真的可以分分钟碾压我,感觉后面聊得我自己都不会说话了。”
因此,LMF歌里的每一个punchline都可以找到相关的参考资料。在采访中,MC仁鼓励听众去将他们歌里参考的书籍都读一遍。因为这样,才能100%地读懂他们在歌里想表达的意思。
虽然说LMF有100%的创作自由,但在娱乐圈,光靠唱片来养活公司是远远不够的。在2001年,他们成为了某啤酒品牌的代言人。这一举动很快引起了大众的不满,因为大懒堂在歌迷眼中的形象,是叛逆不羁的。而接广告这种商业化的行为,无疑是对自身形象的一种打脸,也代表着他们对资本的妥协。
对于这件事,我相信LMF内部也反思了许久。最终,LMF于2003年合同结束后宣布暂时解散。后来,谈起这段经历时,LMF的成员表示:“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失去了动力,于是大家就决定借着这个机会停一停。”
然而,歌迷们没想到的是,这一停就是6年。在这段时间里,虽然MC仁发布了首张个人专辑《福建音乐》,其他成员也陆陆续续地加入到不同的乐队制作音乐,但观众最怀念的还是那种几个人坐在一起,说着脏话,唱着简单的歌的日子。
终于,在2009年,LMF带着《揸紧中指》和《数治时代》两首单曲宣布回归。由于歌词比较敏感,在这里就不为大家一一解读了。在这两首歌之后,LMF一直维持着5年一首歌的频率出现在大家眼前。不知道是巧合还是LMF有意为之,他们发新歌的2014年和2019年,也恰好是香港近十年来,社会运动最激烈的两年。
我理解大部分的说唱或摇滚歌手都有一种反叛的精神,所以,我这一丝担心也并不是源自于他们的立场。我所担心的是,在政见上与主流的背道而驰,将会给粤语音乐圈盖起一堵厚厚的高墙。
如今,激进派的香港示威者大力推崇“黄色经济圈”、“黄色餐饮圈”、“黄色音乐圈”.......这代表着,本土文化受到政见的影响后将很难走出香港,而高质量的外地文化也因为政见的不同很难进入香港人们的视野。
所以,目前的状况是,四川话正在因为Higher Brothers等rapper的推广而面向世界。而曾经风靡亚洲的粤语,却正在一步步地走回仅有七百万人的香港。
自2009年复出以来,几乎LMF的每首歌在YouTube上都拥有着上百万的点击量,这也证明了LMF在说唱音乐上依然处于粤语的第一梯队。而在培养“后浪”这方面,我也相信LMF一直都在努力地提供机会给他们。然而,现在这种一昧推行相同政见的歌手的情况,究竟是否能帮助香港乐坛,这点我持保留态度。
如无意外的话,在未来,无论是内地的网络音乐平台还是演出场馆里,我们都很难能看得到这一支粤语OG级说唱乐队的身影了。或许有人会觉得LMF变了,变成了支持“Gang独”、“废青”的人们;或许也有人会觉得LMF没变,真正变了的人,是与世界妥协了的自己。
在上世纪末,香港娱乐成功地成为了亚洲文化最靓丽的一道风景线。然而近几年,粤语歌、港产片、港剧,这些字眼的存在感在我们的生活中变得越来越低了。有人说,这是因为内地流行文化的快速崛起; 有人说,这是因为香港自己作出来的......
不同种族,不同声音,在过去上百年里,一直在这座一千一百平方公里的城市上空飘来荡去。而真正能掌握这座城市命运的,只有香港人自己。回到LMF本身,作为粤语说唱公认的OG,他们走的每一步,将会给整个香港说唱圈带来什么样的结果,或许,只有时间能带给我们答案……
撰稿 / Vincent Ye 排版 / 砂与海
图片 / 来源于网络